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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业离校后的一些回忆 离开学校许多年啦,回忆一些老师的身教言教犹历历在目: 李霁野老师:他是系主任,关心几乎他教过的每个同学,对我们班上同学的习性,家庭情况了如指掌:高书宪家有困难想退学,李老师一直资助他毕业。工作方面:他说他曾有数十万字的译稿(大约是《战争与和平》我记不清)在商务印书馆被日寇轰炸付之一炬,但他始终没放弃翻译。他译著之多,锲而不舍精神,身教重于言教,始终鼓舞着我。他说他少年初读《吉阿德先生传》时感到好玩;青年读时感到有些哲理;成年读就想哭了。到后来我读时也有同感。 李宜燮老师:讲英诗时常绘声绘色,使人难忘。以后我也译了一些,译时总是想起他。很遗憾,在文革时,我为怕挨斗,把稿子一焚了之。上世纪末在处理废物时发现断简残篇,整理成《英诗120首》想向他汇报时,他已作古了。他对学生非常关心。我毕业十多年之后,四人帮刚倒台时回母系,他和殷辉老师一见我就喊出我的名字,并记得我分配到什么地方。使我感动不已。 黄子坚(珏生)老师:教我们泛读,经常从市内骑自行车来带一大捆外文杂志上课,从未缺课。课堂上分给我们每人一本杂志,要我们任读一篇作品,于十数分钟读完,说出key words,然后他挑出数篇讲解。我毕业数年之后,有一次在北京科技情报馆阅览室读文献,他带领十几个人还有外国人到那里参观,在众多读者中他竟然认出我还喊出名字。后来得知他抗战前在母校掌管经济,校内每座建筑物都有他的心血。西南联大时期,他担任师范学院院长,闻一多的丧事就是他主办的。也许他曾与经济有关,‘三反运动’时指责他贪污,打了他‘大老虎’,之后离开南开。由于和母校有剪不断的关系,才来教我们。至于他是否‘贪过污’,‘事实胜于雄辩’,用不着多说了。 张秉礼老师:穿长衫布鞋,文质彬彬。1957年我刚入学,班上出壁报,我在高中时外文学的是英文,我译了一些茶花女的日记和致阿芒的信拿给他看,他认真地看了遍,给鼓励的多,不足之处也委婉指出,使我感到和蔼可亲,此后我常到他家‘执经问难’,即如他不在我们班任教,我也常去,他从未嫌厌烦。后来曹其瑱老师讲起他,说他非常爱护学生,简直把学生当自己小孩爱护,有一次她因小事不高兴,独自在校内路上垂泪,被他碰见,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水果糖像哄小孩哄她,使她破涕为笑。就是这么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,在我入学之前的一次政治运动中,被逼得跳马蹄湖,幸亏被及时发现,要不我就无缘受他教诲了。 金隄老师:他早已蜚声译壜,毕业之后我第一次见他是在2007年,我把我译的《英诗120首》和写的《藉诗漫评凋零花》书稿送他,他那么谦虚说他古文程度很浅,以后还要请教我,使我无地自容。以后还数次给我打电话称赞,还说《英诗120首、后记》中提到的那位女同志使他很感动,问我找到了她不。想不到那是我毕业后第一次见他,也是最后的一次。 高殿森老师:他双耳全聋,给他交流,他用口述,我们用手写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的‘译德和译才’。作为翻译,熟悉被译的和译出的语言文字是译才,对译出的文字负责是译德。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。他曾见有人把millary tuberculosis(粟粒性结核)译成‘军队结核’,这就涉及译德问题了。他的教导使我终生受用不尽,使我不管是自己译还是校对或答人问,绝不敢漫不经心。有次我中译英碰到‘加工台把’一词,去情教一位‘权威’;他漫不经心地说是table.可我看不像,去请教老工人才弄清是taper;从此我再也不敢去请教他。又有一次某副市长请我翻译该市市歌,我译出后市长请一位颇有来头而且爱出风头的贵妇人审核。经办干部让我看,我发现她用铅笔把形容词、副词改了不少,甚至把still better也改为more better.过去.碰的钉子告诉我,‘祸从口出’,只好回答说“她知名度高。让她一人署名,我绝对不‘附骥’,只当学习一次,谢绝稿费”。最后市长说‘不要英文对照了’付给我了稿费。又有一次,我到一个大博物馆参观,看到墙上的英文说明中不少错误,当即到该馆办公室反映,有位干部模样的先生冷冷地质问‘你是干什么的?那些英文是专家译的。’回来我告诉老伴,她怪罪我说‘你狗咬耗子,揭人的短,人家没找人揍你就够你便宜啦!保护自己重要”。其实无论中文、英文、错别字,你留意一下连报纸上都不少,之后我也就‘少管闲事心里净’了。 杨善铨老师:他是我们毕业班的老师,瘦小的老人,常穿老式对襟上褂,布鞋。选用的教材是Thomas. Hardy 的Tess of the D’urbervilles.也常讲英诗,讲诗基本上是边带表情背诵边讲。他原来是学经济的,可对英语有爱好,他对莎士比亚研究之深使英国学者为之叹服。正如孟子所说‘善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’。抗战前他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兼英语系系主任,桃李满天下。 他们老一代的尊师,给我们后学者树立了良好榜样。有一次北京外语学院来了位著名教授(好像是王佐良,记不太清了)来我们系开座谈会,他首先站起向杨老师一鞠躬说“我是杨老师的弟子。”杨老师也马上站起来向司徒月兰老师一鞠躬说“我是司徒老师的老学生”。杨老师后来调到北京公安部,年事已高,当时63届的校友朱恩涛在部里已是领导干部,对他仍执弟子礼,生活上关怀备至。我们班任吉生是他的得意门生,当时已是文学翻译界名人,也经常执弟子礼去探望他。 我还想起曹其瑱老师:我中学学英文发音基本上是broken音。她作为老师细心纠正,真正是负责良师。后来听说她的祖父是‘五四运动’打倒的对象曹汝霖。听说她政治运动挨整和此有关。历史上舜惩罚了鯀还传位给夏禹;孔子说‘犁牛之子騂且角,虽欲无用,山川其舍诸?’古人还反对株连子女,今人株连隔代也太不该。况且曹汝霖在沦陷期间大义凛然拒绝日寇威胁利诱当汉奸。孔子说‘岁寒、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!’文天祥说‘时穷节乃见’。曹汝霖还是值得称赞。搞血统论,迫害他的隔代孙女也实在太不公。 孟志孙老师:他教我们古文不拿讲稿,边背诵边讲,讲起杜甫绘声绘色,从杜甫出生到他到岳阳‘老病有孤舟’死亡,如数家珍。讲到‘却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诗书喜欲狂’时用手势卷帛,简直高兴得像杜甫一样。他讲唐诗‘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’边讲边用手敲击桌子算是在‘捣衣’,好像他就是那些哀叹‘何日平胡虏,良人罢远征’的少妇。后来听说在‘文革’中,以‘封建余孽’的罪名挨斗,不禁感慨系之。 华萃深老师:他不任我们课,瘦瘦的慈祥老人。听说他曾是戏剧学校校长。也许因为我是中文课代表吧,有次他把我和其他中文系的几位同学叫到他家,拿出他的唱片边放边讲戏曲流派。后来在文革期间听说‘造反派’把他的唱片搜出说是‘四旧’当他面给砸毁。我想他会哭的,每当我在电视上看戏时,他的影子就不禁浮现我的眼前。 几位教第二外语的老师令人难忘,他们现在都年事已高,不知健康如何和在何处: 1.韩瑞穗:中国籍日本人,汉语说的不流利,早在抗日时期在延安加入中国国籍和中共,丈夫是高级干部。后来不知调动到什么单位。 2.于昌然:抗战时期旅日华侨中的中共党员,后调入南京某军事学院,61届的鲁菊青也在该院。 3.李约瑟:原系旅日华侨,多才多艺,除日语外能讲德语、英语,他的专业是哲学,后调本校哲学系; 4.周丽英:中国国籍的的德国人,她的丈夫是德国留学生,解放后定为资本家,因之她教我们是以'打工者'的身份.,文革后我在报纸上见到,她被南开大学聘为正式教师。她老家在德、法交界,除讲德、法语外,能讲流利的英语、俄语和中国话,教书很负责,我和李九明都是她的学生。 还有一位我们系在文革中被镇压的老师陈大春,罪有应得,现在谁也不愿提他。他曾是《毛泽东选集》第一卷的英译者。在那重家庭出身的年代,他的政治条件当然是纯而又纯。如果没有‘文化大革命’,我想他会‘前程无量’,可世上没有‘如果’二字。 王恩阳三同学蹲监狱事件: 他三人的冤案主要是当时系党总支部书记王xx主导,这里我们不好苛责他,他也曾是先进人物。事件的发生是当时的政治气氛促成。我们同学入学时本来谁也和谁没仇。作为书记,他应让大家和睦,安心学习,他却人为地把同学们分为‘先进’和‘落后’。先进的毕业后一帆风顺,比如高书宪就当了少将,‘后进’的可惨了。弄得大家不仅有隔阂,恐怕是‘仇恨绵绵无绝期’! 原来从北京外院转学来有位女同学叫唐葳葳,她和张贞娴、王恩阳、窦世魁为学习常在一块玩。葳葳的伯父是唐生智将军,爸爸是国务院参事,妈妈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四大电影明星之一的‘徐箂’(那三位是蝴蝶、阮玲玉、王人美)。她和一位留学生有暧昧关系,惹得该国总理来求周总理让那位留学生娶她。这以来事情闹大啦。系里不好动唐葳葳,却拿张贞娴三个开刀。就给他们加以罪名说‘企图投敌叛国’,王xx说“给他们枪,看他们是打蒋匪帮或是打共产党!”,因而没经审判就把他们投进监狱。刑满出狱后王恩阳、窦世魁有家可归,可苦了张贞娴。她虽家庭出身不好(可能是地主或资本家)可她姐姐很早就参加解放军,姐夫解放战争时就是团长,她是跟姐姐长大的。她出了事就株连了姐姐和姐夫,所以出狱后无家可归,被迫嫁了监狱里一个小‘萝卜头’管理干部。文革后平反,丈夫死啦,她带着一个女儿被安置到天津商业学院图书馆,52元工资,贫困可想而知,后来嫁了一位比她大好多岁的离异医生。所幸的是丈夫对她很好。1991年咱们系庆时我见到她,昔日的含苞欲放少女当时已憔悴苍老。哭诉着说她泪早就流干啦!王恩阳后来当了抚顺大学教授,省劳动模范、人大代表;窦世魁移民澳大利亚,进入上层社会,来信告诉我说我们学校的文凭在那里还很吃香。 王向明同学的遭遇: 他是我们班的高才生,海南岛人,不爱说话。在那重家庭出身的年代,他的政治条件无懈可击。他的家庭背景是:在海南岛即将沦陷之际,他爸爸去世了。他妈妈随难民群领着他的哥哥和弟弟跑到大陆,在一家孤儿院当勤杂工。该院是宋庆龄、美龄姐妹所办、收容抗战孤儿的福利单位,因之他的哥哥读了大学,参加地下共产党;向明本人在广州解放时高中毕业参加工作。1957年我们入学时,他哥哥是新华总社一名中层干部,嫂嫂是一家工厂的党委书记。由于有此家庭背景,我们毕业时,他被分配到Radio Peking,在那里他常借调给‘人民日报’社,Peking Review社翻译重要文件;也曾借给Anna Louise Strong作新闻专业口、笔译;后来他和李敦白一块当编辑。关于李敦白,大家可能知道,他原是美国共产党员,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到南京,找到周总理参加中国革命,在延安电台建立对外英文广播,他当编辑兼announcer后来和中国女同志结婚加入中共。文革时四人帮说他是特务,是周总理明知故意引进。江青亲自点名要王向明进中央专案组当翻译,要他揭发李敦白‘罪行’。王向明坚持正义,不诬陷人。后来专案组认为他‘不识抬举’,把他退回原单位。 那个时候,他早到结婚年龄,正在热恋时,电台有关部门指责他‘背着组织找有海外关系的女子谈恋爱’,狠狠地批斗了一通,要他深刻检讨并立即和她断绝关系。再后来北京的同学,还有青岛的谷磊昭包括我都给他介绍过女朋友,不是双方看不中,就是‘政审’不合格。我曾托人在我的故乡农村找了位团支部书记,向明的哥哥还掏路费让那位女的去北京会面,双方都满意,可女的要求户口迁北京。当时52元工资的小翻译结婚让老婆进北京是白日做梦。电台组织答应可以往北京郊区农村连系暂迁户口,以后等机会往市内迁。女的拒绝啦,事情告吹。他 干的是高级专家的活,拿的是低级工的工资,住的是集体宿舍,还没有谈恋爱的自由,情绪非常低落。此 时中央编译局‘挖墙角’把他挖走,要他干高级译审的活,翻译和定稿《周恩来文集》,《陈云文集》。该局在劲松分给他了一套一室一厅,水、电、气设备俱全宽敞的住宅。‘士为知己者死’,他确实很卖劲,工作很出色。 也许是他‘其貌不扬’,每次进机关大门,负责保卫的都检查他的工作证,可他发现他们不检查别人的,因此感到受了‘奇耻大辱’,跑到保卫处大闹,后经劝解了事,他还是因此害了像鲁迅《狂人日记》所述的精神病。他不会做饭,生活是吃方便面,面包、咸菜加白开水,还一直认为他单位保卫处迫害他、扣压他的信件,精神压力使他病情逐渐严重。他住处附近有我一位中学的要好同学,他们彼此都知道但没见过面。有次他跑我同学家疯疯癫癫自我介绍,要求以后别人给他的信件都寄我同学处,写我同学名字。评职称时他拒绝申请,想调走。当时其他翻译的工资都是百元以上,他的仍是‘520大毛’,单位和群众都过意不去,给他定了‘副译审’,工资也相应提高。可他仍对保卫处后来延伸到对单位恨恨不已,给我说过到退休时一个小时也不给他们多干。单位要延聘他,说给他正高职称,还派他去了欧洲一趟,可他还是斩钉截铁地退休了。他和哥哥关系也闹翻了:他妈妈因病过世,他一口咬定说是他嫂嫂在药里下毒给毒死了。他哥哥曾写信给我希望做他思想工作,哀叹说“即如他没有工作,我这个当哥的也愿养他,可他这样闹要我怎么办?”他退休后曾来我家,要我给租房躲避保卫处迫害,也跑到梁展驹广西北流市老家(当时梁展驹已退休在家)请给他租房躲避迫害。 1997年,我校退休在深圳创业的一位老兄邀请我去他处叙旧。那位同事是个能干的大腕,办有企业、学校、翻译公司、幼儿园,还有私人住宅和汽车。我去后他很念旧、热情,希望我留在那里,待遇也不菲,可以把我的妻子迁去和给女儿安排工作。可郑州大学也在回聘我,良知上责备我不能‘见利忘义’留在深圳。当时我想起了王向明,希望他去有个归宿。他从梁展驹处去啦,我发现他病的相当严重。有一次午睡时一位女工在住室附近洗衣惊醒了他,他跑她跟前把新买的收录机和辞典狠狠地摔了还用脚踩。我赶紧把他拉回问他为什么,他说她接受他单位保卫处巨额酬金想害死他,他要抗议。后来我因家里有事要离开深圳,特意委托那位朋友照顾他,想以后生活稳定,他也许会好转,可我走后不久他不辞而别,害得我的朋友派人到处找他,正要往公安局报案时接到他从北京来信说他回去了。 此后他说他想回海南岛,编译局派专人送他,在海口安置他住‘老年宫’。再之后他弟弟去探望他,看他孤寡一人十分可怜,给他单位写信表示要接他走,他单位又派专人并邀请他弟弟一块把他送到合肥市。他弟弟在他家附近给他租房子,吃饭和他家一块。他给我写信说弟弟一家非常好,经常给他改善生活。我庆幸他晚年幸福。2007年苏智娟从国外返校,我们班在天津聚会,我通知他去,他没回信,再次写信,信被退回说‘查无此人’。我给他弟弟和哥哥写信,都不回信。估计他是凶多吉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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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/27/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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