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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生的回忆 我与泽华兄 我俩的结缘,自然是1957年同进南开。 如没记错的话,那是靠近小河的第二学生宿舍228室,我刚入住,放下行李,他就进来了。身高与我差不多,面色较重,戴眼镜,显然比我大几岁,显得朴实、健壮。 没有寒暄,一见如故,几句话之后就熟了起来。新生入学那几天自由活动。进饭厅吃饭,到浴室冲澡,到校园各处看看,我俩多在一起,说说笑笑,还有过坦率的辩论,记得是关于如何理解人民内部矛盾,各以报纸上的文章为据,在场的还有老饶(维恭)。 我在高中时一度对政治思想类书刊有兴趣,也读了一些哲学书,总觉得没有志趣相投的对话者,自己也显得孤僻。这回遇到他这位来自石家庄市委党校的理论教员,不由地话就多了起来,甚或谈笑风生。当时,对他还谈不到有什么钦佩或敬意,只觉得他热诚友好,于是就不计深浅的把他引以为“同道”。 新生到齐,安置就绪,全年级约八十人(分成三个班),其中应届高中毕业生五十多,来自全国各地的调干生不少,还有十几位由各处俄语专科院校转来的。我与泽华兄同在一班,还是同住一室。他是年级党支委,负责一班的政治学习。 1957年中国社会稍显平静,却风雷乍起,煽起了“阶级斗争”的狂焰,高校还是最先起火的地方。反右运动已在南开展开,大字报在贴,批判会在开。入校新生尚无抓右派的任务指标,只是参加高年级和全系的批判会。新生的政治学习或讨论会每周有几次,分班举行,由党支部掌握。调干生多是党员干部,入校前多已参加过原单位的“反右”,或经历过“肃反”,政治嗅觉之灵敏非一般中学毕业生所及。当时我犯了多言遭忌之病,本无城府,又因多读了几本理论书而积极发言,引起某位“左派”老兄的反感,会下提议对我进行批判,多亏泽华兄说“新生不反右”,搪塞过去。回想起来,“盲人骑瞎马,夜半临深池”,好险啊!来自南昌的童九训比我大七岁,本为老练之士,却不留神在厕所蹲坑时说了几句涉及政治的戏言,也被人告发,并建议批判。泽华兄说,“厕所里的话还算数啊?”也给挡了过去。 不搞阶级斗争,大家是同窗学友。若抓右派,必然会有人成为“敌人”!新生是幸运的。 我与刘泽华同班同室不足一年,1958年夏天他就被抽调当了助教。那时我与他尚无什么默契或私交,但他毕竟是我有幸遇到的一位让我信赖而钦佩的同学。我的幼稚天真,没让他反感,只是让他时有担心,多次提醒我:“要少说话,谨慎些。”日常的玩笑自然是少不了的,可谓无拘无束。那年五一节前后,我要在校园照张相寄给朋友,实在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(从小学到中学从来没穿过新衣,多是家里缝制的或买的估衣),我就把他的制服和皮鞋穿上,到第二教学楼前的花园里拍了照。当时他没在宿舍,事后我也没告诉他。现在想起来,是太失礼了。反过来则又觉得也是一段兄弟之交的佳话吧。 我虽然一直享有较多的助学金,但也只是够吃饭的。无钱买书,更无钱买衣。快毕业了,我想买一条新裤子,兜里没钱,就去找老刘,“借我六块钱,买裤子去!”他马上就给了我。这笔账,也一直没有还,但我一直记在心里,成了回忆兄弟之情的“珍贵史料”。 他离班之后,与同学们的关系一直保持着,他的威信与政治条件无关。“老刘”是他的“专称”,我与他的联系一直保持着,有事或没事经常到他的宿舍坐坐聊聊,只是与他似无“学”可谈。他看的书不是我们课堂上所学的,他在自修自钻。1960年下半年,我染上肺病,没与同学们一起下乡,留在校内养病。他则在冬天从中山大学回来。或是结束了进修,或是缺乏营养得了病。他一人住到北边的第十一宿舍。我去看他,只见他戴着皮帽子,双腿跪在椅子上看书,其状十分可怜而可笑!他说:“真是广寒宫!”那时候煤炭不足,暖气不热,各处差不多。十一宿舍,可能因为住人少,根本没有供热,他就成了独居“寒宫的寒士”。我多次去看他,或与他一起晨练,他教我简式太极拳。(此项功夫我坚持了几十年,又当感谢他。估计他早已不打拳了。) 话说到了毕业之年。全年级剩下的七十多人,党员或积极分子多分配到军队或党政单位,与党支部关系近的多分到高校或与专业有关的部门。我与十几位同学一起分到北京当了中学教师。此后有几年我与他的联系少了。不久发生“文革”,更是各有不同的遭遇或麻烦。“文革”后期,形势稍有平静,我就急不可耐地到天津去了一趟,要回南开看看。到南开先找谁?当然是“老刘”,是历史系,去看看各位先生。那是1972年暑假,我先到历史去找到他。那时运动还没结束,先生们还被聚在楼里“学习”,郑天挺先生,杨志玖先生,杨翼骧先生……都看到了。虽然亲切,但又难以畅谈,气氛还是压抑的。当时老刘可能先被“解放”而为工宣队委任为负责人。杨先生对我说,“老刘是我们的领导了!”我则立刻说了一句:“他敢不尊重先生们?!”老刘也立即接我的话茬,说:“看,曹月堂都不会饶我!”几句插科般的笑谈,正显示了他的人品和与老先生们的关系。这在那个年月是罕见而可贵的。 1978年,我由学生的提醒,要报考研究生。北大历史系没有古代史的名额,南开杨翼骧先生有史学史的名额。我想,还是回南开吧!于是就到天津与老刘商量。他竟断然地说,“你已拉家带口,到天津来干什么?”(那天我带着四岁多的小女儿去的,算是一次探亲吧。他的两个女儿都已长大,也都喜欢这个小妹妹。)我看了杨先生,他欢迎我来南开,但我还是觉得泽华兄的提醒有道理,回到北京报考了刚要复校的中国人民大学。 1979年春,我离开中学,进入人大清史所。此后几年,参加了清史研究,参加过学术讨论会,发表了几篇文章。南开师友们对我一直是热情帮助与鼓励,甚至是声援。这与当年在南开读书时完全不一样了。当年是名分上的关系,现在才是有实在意义的,我找到了故乡般的母校之情。这其中的关键点,自然是“老刘”。“我与刘泽华是同班”,这是我回南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一是对历史系五七级出身的认定,但也是有关人品与人事关系的自我认定吧! 1983年我调到三联书店,是校友葛增福事前为我牵线介绍的,据说他还为此回南开为我开过推荐信,具体情况他没说,我也没再多问什么。副总编沈昌文先生曾到我家一一介绍了三联的情况,最后说到他自己时就说:“关于我的情况,你可以问刘泽华。”似乎他们有过交往。可是后来刘泽华没提过有关之事。总之,我一直有南开这一关系。 刚到三联,总编辑倪子明先生就把“近代学人学记”这一学术选题分给我。此前已出版了陈垣之《励耘书屋问学记》。我接过了冯友兰之《三松堂自序》。既知又出版了黄侃《量守庐学记》。我自然想到要为郑天挺先生出一本学记,于是到南开找泽华兄商议。他可能正执掌历史系的工作。他自然为此事高兴。我没想到系里冯尔康、郑克成等学长早已征集到很多文稿,准备出版,可谓水到渠成。于是很顺利的完成了《郑天挺学记》一书。这也是我为母校历史系做了一件应做的事吧。 1986年,泽华兄希望把他的几十篇论文编成文集出版,与我商量(据说是杨志玖先生提议的)。此事我自然要尽力玉成。稿子是充实的,有学术价值。但是由三联出版确实有个不低的“门槛”,总编辑倪子明先生已退休,我就找戴文葆先生商量,得到他的大力支持。当时正值“文化热”,“反思”二字经常见报,似乎成了学术界的共识。于是我想把论文集改编成一本专著,推出更好。我就电邀泽华兄来京把文稿做了一番调整、编排,取名为《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反思》。想不到“一炮打响”,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,《人民日报》记者做了专访,韩国学者还翻译成韩文。 “大学毕业”,只证明一个人的学历或“出身”,不代表有学问或成就,不揣冒昧地说,我们“五七级”能谈到有学术成就的,只有刘泽华。 当初他已是党校教员,为什么还要参加高考?是为了改行或只是为了上大学?已不便猜想。反正他自进了南开就开始了他的毕生读书治学之路。在班上不足一年就被抽调出来,改变的只是身份,离开的只是教室,他的读书反而是上了“快车道”!与他同时抽调出来的有好多位(当然都是党员调干生),多数是重又做了政工干部,有的是过了一段又回到原班继续当学生。刘泽华则一直当了助教,没有回班。显然这是系里对他的器重。若干年后,他与我回忆往事,曾说应该感谢系领导魏宏运先生的决定。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仅勤奋好学,而且心中早有一个苦读治学的“定向”。我等从中学来的年龄较小,多数尚未脱离年轻人的色彩或心态;年龄大的调干生更谈不到什么刻苦求学。更何况“政治”压倒一切,努力读书似乎成了“白专道路”的表现!再者还有读什么书的问题,当时的课上课下,世界史是清一色苏联人的著作,中国史则是范文澜《中国通史简编》为代表的“马列主义史学”,范文澜自己说他的书是以《联共党史》为范式的。老刘调到系里具体的工作是什么?他什么时候给学生上课?我不知道。我每次去看他,总见到床边放着不少书,多数是有注释的先秦诸子或《尚书》《诗经》。同屋的几位似乎与他不同,他好像不是在备课,是在刻苦自修中国上古史。 刘泽华的强项是他的“理论水平”或理解能力。这当与他多读马列经典,习惯或擅长理论分析有关。这是一般同学比不了的。他是把“理论”或思辨用在历史研究上了。他的观点和风格基本上是马列主义的,只是他没有走上“以论代史”的路子。他到中山大学跟了新派史家杨荣国一段,有多少收获,他没说过。 那些年,我们年级是在政治运动、参加劳动以及下乡下厂中度过的。是被“大风”裹着,卷着走的。极而言之,没能正经读书。更不幸的是很多人没有养成或失去了读书的习惯与爱好。有的人直到毕业连《通史简编》都没认真读过。不少人毕业后更是远离了书本或专业,当然这也与各自不同的工作性质或环境有关。上了大学竟成了不知读书之人!也算是时代造成的“悲剧”吧!在校时,我知道刘泽华发表过文章,《光明日报》曾摘录了他的关于“红专辩论”的几句话。大概是1961年吧,我无意中看到《光明日报》史学版登了他那篇分析荀子重农思想的文章。他已经投入了对先秦思想史的研究。坦率地说,并非受他影响,我也是从学习理论开始,对思想史早有兴趣。在校养病期间,通读了《史记》《韩子浅释》以及侯外庐的《中国思想通史》中的篇章。但没有认真钻下去,只是翻翻读读而已。当了中学教师,“读书”更成了“不务正业”或专业思想不巩固的表现,何况日常工作忙得要命,于是与泽华兄早已“不可同日而语”!我与他的兄弟之谊,除了当年的相遇结下的情感之外,当然是在于读书。不同的是,他是专业,我是“业余”。他终于完成了学术大业,我只能算是他的知音吧。唯一的一次“合作”,是他主编的那本《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》教材,约我撰写了清代部分,总算是一次“同台演出”。 他先后出版的著作,从《先秦政治思想史》到最后三大卷的《中国政治思想史集》都赠给了我,我也曾为他写过简单的书评。我最看重的是2000年版的《中国的王权主义》。我似乎一口气读完,马上写了一封信为他叫好。这算是我俩一次认真的交流吧(见附信)。我的评价就是他做了无可替代的“破垒”之功。 比起他的众多合作者或门生,我终究是个圈外人。对于他的学术成就自有众多学者去评述,甚至早有了“刘泽华学派”之称。我作为他当年的同窗,毕业的兄弟,对他的学术自然要谈谈自己的看法,虽然再不能与他书信往来。 他在学术上,先得益于马列经典中的思辨或逻辑,他最早的那些评价先秦诸子的文章基本上属于“新史学”的框架。可贵的是自从选定了政治思想史,他就是真正的用心读书治学之人。思辨要深,文献要广,史实要确,抱定追索求真的心志,心无旁骛的埋头苦干了几十年直至一生。他没受“旧史学”的局限,去专作训诂、考订之功,但他认真学习并利用了那些可贵的成果以及方法。所以他自始就没有走向“以论代史”的歧途,没做空头文章,当然这也是他的人格、人品、作风所决定的。他没成为风派人物,他可谓德才兼备,但不同于曾为时尚的“又红又专”。 20世纪50年代,侯外庐、杜国痒、吕振羽、杨荣国等马列主义史学家都有关于中国古代思想史的著述,但无一例外的都恪守着既定的理论框架,即阶级与阶级斗争以及人类历史发展的五大社会形态之说。是用理论分析历史,反过来似乎可以说是用历史证明理论。刘泽华虽然当初也熟读了这些前辈的著作,难能可贵的是在饱读先秦典籍之时做了艰苦的追索和探寻,终于为自己打开了历史的大门——“从历史中走出来”,看到了真实的历史,得出了自己的结论:中国的社会结构和制度,中国的传统观念就是王权主义。 对王权主义的认定与以往对所谓封建专制主义的批判不同。对专制主义的批判一是有明显的实用主义色彩,二是缺乏对历史的政治、思想以及经济作全面的分析与论证。六七十年代的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”,批判“封、资、修”、大扫“四旧”,结果却是封建专制主义的登峰造极。刘泽华说他的觉醒与“文革”有关。正是在那种背景和遭遇下,放弃了“二心”相斗,而求真实的“我心”。萌生了“马克思主义在我心中”的信念,由之而看到阶级与阶级斗争不是人类历史的全部。诸子各家也难说是什么阶级的代表,都是面对社会、人生在讨论如何维护君主权力,如何治国治民的问题。尽管各派各家之议论有不同的观念或风格,但对王权和王权制度的遵信则是共同的,共同奠定了中国数千年的传统制度与政治观念。 先秦典籍、诸子百家以及两千年中积累下的文化遗产,无不闪耀着人类智慧之光,其丰富与精彩为世界历史所仅见。但是历代中外学者对此仅是作了各自不同的欣赏或采撷,而对其政治思想的内涵缺少深入的探讨,往往流于较为简单的赞扬与批判。20世纪80年代以海外学者为代表的“新儒学”一度活跃起来,强调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积极成分和特色。当代更有人以重视国学,发扬传统文化为题以抵制世界近代社会发展而凸现的普世价值。“天人合一”是新儒学的重要依据和内核。泽华兄的《中国的王权主义》对之作了必要而有力的回答。何谓天?何谓人?“天人合一”之天,不仅是自然之天,更是天帝、天子、天道、天伦之天;人也不仅仅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,更是相对于天子的臣民、庶民,。“天人合一”的政治内涵就是强调王权制度、王权主义的合理与神秘,追求王权之下的和谐。另外,更为普遍的观念有所谓仁政与暴政,明君与昏君,清官与赃官之辨,这等传统观念更具影响,甚至一直掌控着人们的政治意识,究其实质都离不开对王权的尊崇、维护或希望。当然传统之外终于也出现过一位“异议之士”,这就是明末清初那位伟大的启蒙思想家黄宗羲。他在其《明夷待访录》一书中罕见地提出了近似西方启蒙思想的观点和主张。他说“人生之初,人各自私,人各自利也”,“凡天下之大害者,君而已矣!”否定了君权,提出了人权人性。只可惜这颗仅此一现的星辰转瞬而逝。 泽华兄一生耕于南开,自然离不开众多师友的关心与帮助,他的为人与治学一直受到前辈先生的好评。王玉哲教授是他的业师。杨志玖教授与他有父子般的亲切。来新夏教授在困厄中得到他的支持与尊重。“文革”岁月,人多遭难,人心备受冲击或考验,泽华兄之正直忠厚有口皆碑。至于他毕生对学生对学生的热心培养,更有着令人羡慕的成绩与心灵情感的所得。 泽华是辛苦的,过劳的。几十年的苦拼付出了身体的代价,令人痛惋。 六十年中我俩书信不断,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是2008年6月在北京亦庄别墅。那时他还有听力,能够倾心而谈。他把刚出版的三大卷新书赠我。想不到竟是最后的留念。他退休后经常侨居西雅图以享天伦之乐,受着铁铮与两位女儿精心的照料。所以我三次到南开看望几位先生都没能与他相见,一切思念和往来只靠电子邮件了。知道他病中还一直尽可能地写一些文字。这期间他把回忆和纪念杨志玖先生、来新夏先生以及漆侠、庞朴诸友的文章转给我。这些充满感情的文字毕现了他光明磊落、朴实善良、热诚待人的完美人格。他还不止一次地要我为他回忆当年在班上说过什么伤人的话,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。看来,虽然病重在床,虽然难有心境的清闲,他对自己的反思却到了无比严苛的地步。真是哲人无愧于天,无愧于心呀! 2016年春我要出自己的文集,请他写了一篇序文。 后来我的书由南开校友转给他,他在重病中还是写了回信,也是我们兄弟间最后一信:他说,“你的大作一个字都没有漏过,读后感慨万分。你的知识之渊博我没有足够的估计,所以边读边叹息,你没有得到发挥的机会,大部分时间为人做嫁衣呀!你写的朱元璋可谓深入骨髓!哲学、佛学等你是从何时开始弄的?我至今不懂呀。”(2017年10月) 此前,我曾写信与他:“……说心里话,如不是兄弟情笃,我是会嫉妒你的。你在校几十年,生了气,吃了苦,但也都变成资源或激励,终于大树顶天立地。此生修炼得果。当然如我留在南开,且不说难有成就,还可能受到“整肃”。而你在南开,不仅是个人的成功,也给多人以保护或安慰。这也是天意吧!……再者,“文革”后我与老师们重补师生之谊,重得南开的支持与保护,甚至与任继愈先生的结缘,都是我兄之力。另外,来新夏先生也帮助了我。” 泽华兄是于2018年5月8日在西雅图离世的。铁铮通过视频让我看到了他的最后一面。我即回信说:“我兄的走去是我此生最难过的事,是最难平复心情的事。同窗同学仅是一个社会关系的框架,同心同德,心心相印才是最为难得的。他是我几十年,甚至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,比我的亲人还重要的多。当初在政治上他保护了我。我在南开园的第一个留影是穿上他的衣服照的。毕业时我向他借了6元钱买了一条裤子。‘文革’后的30年,我的每段行程和工作的变化,以及撰写文章都与他步步不离。我分享他的成功与喜悦。在病中把我的书一字不落的读完并深深感慨。我是一直跟着他的。他先走了,我会梦到他的……他临走时是少了我这个弟弟的送行,我的心一直是陪送他的。他这后半生是充实的。事业上的成就无可替代,处世为人更是有口皆碑,家庭的温馨当然是在于你和孩子们的爱与奉献。……” 泽华兄走了,他最后留下的《八十自述》对自己的一生作了朴实的回忆与总结。作为一生的朋友,我所送行的也就是几句心里的话,约而言之:“你几十年的艰辛努力,终于完成了‘独立之人格,自由之思想’的修炼。你的成功超出了一般的学问或学术,更在于树立了一代知识分子的榜样。你的贡献必将更有利于未来社会的进步与觉醒。” 写定于2018年12月30日于北京紫竹寨 附:与泽华兄来往书信之一 月堂弟: 前几天刚从威海回来……你把愚兄这本书看得很重,除知己外,还有些惶恐,应该说,我是接着“五四”猛将继续走。他们一把抓住了问题,但未及申深论,都转到其他方面去了,而后来就是熟知的“历史”。我真想用王权主义之主线再改写一遍历史,但有些力不从心了。这里有几位同道,但做起来,难处也很多,兼之我头晕的毛病(根子似乎是心脏跳动偏缓,装一个起搏器吧,医生认为还没到那一步,所以就托。)工作效率不高,能否做,就看这几年了。 王权主义或许是一个心昭不宣的问题,但又难言之。不少当权者不太愿意让讲,也有那么一些帮闲颇看不惯,但也不太好批。另一批人不知为什么一窝蜂似的跑到新儒学那里,跑到发扬“优秀”文化那里,相形而下,我似乎是个“虚无主义者”。我的本意绝不是从什么“理想”出发,真真的是想把历史的过程描述出来,如果历史真的与我的判断不远,它的接续者、他的影响,自然就不宣而明了。北京的一位大家同我讲,“年轻人谁敢同你一块儿走,人们要升教授,要走仕途;老的又要找饭吃。”一位编辑讲,“你这本书在北京难出,出版社的头头就会生疑。”也有的说,“你胆子够大的。我同意,但不敢写!”也有说,“这才是精品,但只能暗通。”不管是什么样的评价,只能处于“微学”的境地。是否像你估计的那样有传世之效,我有些怀疑,说不定会在冷清中消失。关键还是看市场,读者是否需要它。现在兴炒,这本书也不能炒,我也不会炒,写书评也未必有人发,当然我也求求人去评,去发。出版社前半年的消息,已销的差不多了,今年有望重印一下。 按说,我已过退休年龄,历史的加现实的,估计要晚退几年,究竟何时退,我也说不清楚,最多是到70岁吧。我或许再过两年即退,边走边说吧。目前带着近十位研究生,明年还要招(其他同龄人都不招了),明年招的三年毕业,就是我70岁了,这是一种估计吧! 有时想静下来,再痛快地写点东西,但自己也不静,也难写。 我女儿9月初走,接下来又要搬家、装修,又会忙一阵子,估计到12月才能安定。 戴先生的书我即发,你看还有谁?讲起历史,我感谢你们二位。《反思》我希望能重印。这本《王权主义》中没有收《反思》的文章。 祝安 刘泽华8月22日,2001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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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/24/2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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