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生茂先生驾鹤西去,他的家人、朋友和学生以及学界同仁,无不感到痛心。当时我写了八个字来表示我对他老人家的悼念:恩重如山,师范永存。
我有幸拜识杨先生已经61年。1949年秋,我进南开大学文学院念一年级,在外文系。杨先生是历史系的老师,我没有上过他的课,但是都住在六里台北院,故 而他也认识我。以后我参加了工作,遇事曾经向杨先生请教,得到他热心的指教和帮助。但是真正获得杨先生耳提面命的机会,还是近30来年的事。为什么说杨先 生对我恩重如山?用一句话可以概括:没有杨先生的指导、帮助甚至批评, 就没有后来这样做美国史研究工作的我。他对我的关心,一以贯之,未尝稍歇。杨先生走后我曾给令侠写信说,“今生今世像他那样心心相印的知音(长者)是找不 到了。”斗胆借用李白的话说,生不用封万户侯,但愿一识韩荆州。荆州已矣,小子如何?!从此,“恩重如山”的种种,只有永远放在心底深处了。
然而“师范永存”却是一定要多讲一点的。杨先生作为学术上的良师、生活上的益友,在各个方面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在他许许多多令人景仰的品质当中,最最使 我不能忘怀的便是他的民族意识。杨先生的民族意识起自民族忧患。先生生于辛亥之后、五四前夜;少时亲见列强欺凌、军阀混战;及长又逢敌寇入侵,弦歌难继; 二战期间,他身在异国他乡,梦萦故土;回国所见,衰象一片;九州巨变,令人闻鸡起舞。如此的环境和经历,在一般人未必会如此刻骨铭心,但是杨先生作为一个 杰出的历史学家,鉴古比今,经过深刻的观察和思考,将自己对于民族命运的感悟上升到了世界观的高度。于是,不论治学、为人、处事,民族意识成为他重要的指 导思想。即便遇到坎坷,也是矢志不移,直到他了却世情,撒手人寰。终其一生,他身体力行的是做一个不媚俗、不谄外的堂堂正正的中国人。我猜想,这大概就是 为什么他要说,如果有来生,“民族意识还可能是一生思想的载体”的缘故。这样的民族意识,不是夜郎自大、固步自封,不是称王称霸、恃强凌弱,而是对民族危 亡有充分的警惕,对民族兴盛有足够的清醒。 这是绵亘数千年中华民族魂魄的延续,又有着先生作为现代人自身的内省和体味,是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在治美国史,也就是研究、阐述和教授当今世界上唯一的 超级大国的历史的时候,我们不正是极其需要这样的民族魂吗?杨师,杨师,魂兮归来!
马蹄湖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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